球史/糗事(之一)

我上小学的时候,个子又细又长,理个男孩子头(因为家里没人顾得上给我扎辫子啊,就把在外婆家养到腰眼上的长发一刀铰了),傻呼呼的不认一个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懂得写.

大概因为乖,听话,开学三个月后就把同班同学都甩下啦.然后开始"出名",节日演出麦克风总在我手里,早操领操台上总是那个纤细的我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运动队也都给我轮上了. 乒乓队,篮球队,武术队,体操队,长跑队.

篮球,不去了,抢来抢去不合我意,我只会躲,不会拼命抢.

体操,要翻筋斗的,怕.

武术,听说会练过之后腿短的,坚决不干.

留在乒乓队里了,那个不和人争不与人抢,网隔一方.优雅又斯文,家长同意,我自己也喜欢.

因为长跑队教练也是乒乓队的教练,所以他一定要我去,也就勉强参加. 不过,真的讨厌跑公路的训练啊.我特别怕那种大卡车的气喇叭.

别的孩子练玩跑步可以回家,我还得继续练乒乓. 终于有一天,那个白色的小球在我眼前模糊飘忽...然后就那么软绵绵地趴在乒乓台上,溜到地下,虚脱了.

教练吓坏了,忙叫几个大同学扶我起来.脸煞白,嘴唇发紫,浑身冷汗.其实现在知道大概血糖低呗.

教练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住我家很近的,当然也是我们体育老师,送我回家.跟我妈说:"每天给她一个鸡蛋吧.训练量挺大的"

他走后,我妈就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想每天吃鸡蛋也不用这样啊!"

我委屈得啪达啪达掉眼泪.我哪里装得出来的呢.

从此,教练让我退出长跑队----其实我的耐力根本就不行的,叫我专心打乒乓了.

我也奇怪,不觉得自己是个当运动员的料呢.很弱的身体.

小学里没有足够的场地,我们当时最多已经有15个孩子,需要8张台子,就借附近中学的训练馆练习.那个也是我后来上了5年的中学.

队里我是最小的一个,从头开始练,所以常常得机会由教练赔练.

教练很凶,几个大男生常常被骂得恨不得拿拍子敲他们脑袋. 我战战兢兢一板一眼地很听话地练,倒不曾挨过骂.

也因此,我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动作也规范漂亮.

每天放学后,回家放下书包,把拍子擦在后背运动衫里面,让球拍在衣服内忽隐忽现地,羡煞了多少同学,出尽风头的感觉.

练到三年级的时候,一天,教练给我们开会说,市里要有比赛,全部学校都派人,我们球队也会参加.按年龄性别分组.

我吓坏了.我不要比赛,我就训练好啦.

教练哭笑不得,说"训练就是为了有一天要比赛啊!"

怕呀怕地怕得要S.快到比赛前几天,就坐卧不安起来. 担心也没用.该来的还得来.

分批分组地要好几天呢.轮到我那一个年龄女子组,学校就我一人参加.

那天下午,教练搬家,不来.

我拎着军绿色书包,里面就一双球鞋,一支球拍.什么水呀,毛巾呀的,不懂带,也没人管.

三局两胜的淘汰制赛事. 别的孩子,休息有教练指导,有家长递水擦汗.

我,就那么孤伶伶一个人.

交换场地,对手的啦啦队就跟过去.我没有啦啦队,自己走到对面,坐在空荡荡的本来留给教练啦啦队员坐的长凳子上,等待新的一轮博斗. ......

我淘汰了一个又一个对手,顽强地,孤单地面对围在场地四周的一张张陌生而不友好的面孔...

没有人为我制订策略,没有人为我分析对手的强弱点.

我,就那样,孤军奋战.

当最后一个球被我击中,哨子声响起的时候,我知道我嬴了,却麻木得不晓得高兴.

颁奖礼上,当我一手还拎着我的书包,一手接也接不住那面冠军的锦旗和两盒红双喜乒乓球奖品和我的一个小笔记本的时候,那些敌意地围观了很久的其他学校的老师教练同学家长们,终于给了我最隆重的掌声,持久不息的掌声...

回到家,放下属于我自己的小笔记本,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还有大大的冠军两个字.将锦旗和奖品球送给住在附近的教练.

当笑殷殷的教练从我手中接过东西的那一刻,我的两行清泪就那么静静地,长长不断地流了下来.

我安静地看着教练流泪.不说话,不哭喊,就那样看着他流泪.然后,说了声,走了.丢下呆立不动的教练,就回家了.

第二年,还是同样的赛事.

这回,学校重视了,老师教练跟着.我家里也重视了,派我姐姐给我拎那个绿书包了.

一进场,去年的那些对手和他们的啦啦队都似曾相识.毕竟,一年的时间出不来新的选手.所有的眼光都齐刷刷地对准我.大概因为我是他们要共同对付的劲敌?

本来以为有自己人在,壮胆了有撑腰的了,结果反而不妙耶.

教练一直在边上对我大喊大叫,暂停时指手划脚拉着个臭脸.

我的天!我恨不得一路不要停打完就算...

还是拿了冠军,却觉得比输球还丢脸.

我想是教练盼嬴心太切了吧.我一点都不高兴.

"名声"有了点,市少体校的教练找上门来,让我转到那里去.那就是几乎专业的了.

我妈坚决不同意,认为小孩不读书怎么行,更何况我书读得很不一般地好呢.我爸其实很希望我去少体校的,扭不过我妈,就妥协让我每天下课后再去体校参加训练.

去啦,我是编外球员啊,给我赔练的总是不怎么样的球手.看那些正规军个个趾高气昂地又喊又叫又跳,我象个小媳妇一样不敢出声,比起在自己学校球队来,感觉差太远啦.

慢慢地,我又磨回学校队里来.不过才过半年,就跳级上中学去了.我的"职业"运动员梦夭折.

跳级听起来很刺激,但实际上,中学第一年的数学差点要了我的命.哪里还玩球啊?不过碰到学校有比赛,这个女子冠军是不肯让给别人的.搞得学校有个女体育老师,专业田径出身,S不服气,逮到机会就拉我开战.我让,不甘心,不让又不给她面子,好累~~~不过,因为中学没有乒乓队,从此就是玩玩的啦.技艺也慢慢生疏起来.

大学里排球队和乒乓球队两个教练开玩笑地抢我,但我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那份单独面对挑战的勇气和实力了.就选择留在排球队里混混玩玩,有机会就打几下,秀一秀自己那标准规范的漂亮动作,点到为止.

那一年,中国队又在世乒赛上囊括全部冠军,其中女子双打冠军之一的队员来自我业余去训练过的体校,算算年份,我当编外球员时,她就在那群高傲的球员里面啊.

我的失落无法言语,好象自己如果当初转去体校也必定能得个世界冠军似的.

哭了,醒了.明白自己没有那份拼命三郎的劲头,吃不得那个苦的.也就心安了.

毕业后,大公司的乒乓台,只要我在,那些刺头男生一定让位,说看看我打球也过瘾.

管他呢,让我就不客气.

公司里碰巧一个女同事,是某省队退役的,我们俩在一个公司快5年,彼此心照不宣地只打球不比赛,任凭其他同事怎样起哄,坚决不比!

我们从来没讲开过,其实就是怕输,怕丢面子.按理来说她在成人队呆过又是省队,我根本啥也不是,她还是怵我.实际上我也怕她的. 但我们联手双打,把那些男生打得溃不成军,服输请客!

有时侯和先生讲起这些往事,他就嬉皮笑脸地:"老婆呀,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的,噢,叫做-----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我讪讪地耍赖给自己个台阶:"我不是好汉!就不做好汉!就提就提!"

后来也真怕他笑话,不敢再说啦. 蛮有意思的一段回忆.

现在,是完全没机会也没对手再玩了.

但只要有大的乒乓赛事,我还是会钉在电视机前,过过眼瘾呗.


2005-09-15